上周，很不平静。
48小时内，相继发生了几件或将影响中美格局的大事，让Tik Tok出售一度变得扑朔迷离、前途未卜。
而中国政府的及时出场，或将这桩交易未来关注点由交易价格转到了核心技术上。
有评论说这是国家帮了张一鸣一把，也有质疑新措施不仅会让张一鸣一分钱也收不到更有可能直接导致Tik Tok被关闭，还有人对中国是否有权对Tik Tok这家注册在美国的公司行使技术出口管辖权提出了疑问。
可见，核心技术和知识产权已经成为这项交易前要核查和审批的必要环节。字节跳动和Tik Tok在知识产权及核心算法的关系，或将成为未来交易能否获得中国政府批准的关键因素。
1、48小时生死劫
先回顾下在Tik Tok即将被出售前的48小时内，都发生了什么（以北京时间为准）：
8月27日22：32分，据美国CNBC首先爆料，Tik Tok公司CEO梅耶尔的辞职意味着Tik Tok将在未来48小时内完成出售，收购方可能是微软。
8月28日21：30分，商务部、科技部官网几乎同时刊发关于调整发布《中国禁止出口限制出口技术目录》的公告。
这距美国CNBC爆出Tik Tok将有可能在48小时内完成出售消息，刚刚过去了23小时。
8月28日21：55分，当晚《目录》发布之后，商务部官网继续刊发了对发布《目录》的答记者问，对出台的背景做出了进一步的解释。但并未提及与字节跳动及Tik Tok的关联。
8月29日17：31分，新华网发布“权威专家解读《中国禁止出口限制出口技术目录》的调整发布”的内容，通过中国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教授崔凡的解读，进一步指明字节跳动出售Tik Tok的行为有可能涉及触碰新出台的《目录》红线，建议字节跳动认真研究调整后的《目录》再做决定。
此时，距离外媒最先爆出的未来48小时Tik Tok将完成交易的Deadline，只剩整整5个小时！
如果仔细品味新华网报道前的限定用语“在维护国家安全基础上扩大对外技术交流”，可以看出蕴含两点含义：一是突出“国家安全”，美国一直在以国家安全为借口在不断出台制裁中国企业的措施，中国此次“以彼之道，还施彼身”，正好实现与国际接轨；第二点更为重要，虽然维护安全很重要，但是还希望在此基础上能够扩大技术交流、增强互信合作，其中传达的含义已经很明确了。
如果结合这两天的另外一个引人关注的新闻来看，可能更有意思。
8月29日11：09分，上海交通大学官方微信播发任正非在调研上海交大、复旦、东南和南大时的发言纪要——《如果有人拧熄了灯塔，我们怎么航行》。任正非在讲话中提到“无论怎样，我们永远不会忌恨美国，那只是一部分政治家的冲动，不代表美国企业、美国的学校、美国社会”、“你要真正的强大起来，就要向一切人学习，包括自己的敌人”、“如果我们把英国工业革命的指数定位100的话，美国今天是150，我国是70，中国缺的30%是原创，原创需要更严格的知识产权保护”。
任正非的格局和中国政府在处理对美关系上的态度是高度一致：相互尊重、开放合作、共赢发展。
将任正非一个月前的调研纪要选择在此时发布，使得两家遭受美国制裁最严厉的中国企业——华为与字节跳动同框，更像是在号召中国企业在处理对美问题上，要形成统一战线。
8月30日20：44分，字节跳动官方渠道发表声明，表示会严格遵照《中华人民共和国技术进出口惯例条例》和《中国禁止出口限制出口技术目录》，处理关于技术出口的相关业务。
48小时的生死时速，中国政府的果断出场，字节跳动出售Tik Tok一事暂时搁置下来，也算是结结实实的卡了一次美国的“脖子”。
2、国家出台调整《目录》准备充分，并非临时起意
此次调整《目录》是否专门针对Tik Tok出售而来？
崔凡教授在权威解读时曾指出："其实早在2018年，有关部门就围绕目录修订调整向社会公众广泛征求意见，经反复酝酿，结合当前国际形势发展的客观需要，进行了此次调整。"
经过查询，确实在2018年7月23日的商务部官方网站找到了有关修订《中国禁止进口限制技术目录》和《中国禁止出口限制出口技术目录》的修订公开征求意见。
因此这是一次正常的政策调整，国家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在筹备。例如专家提到的第18条“人工智能交互界面技术”就出现在2018年的意见征求稿中，而新增的第21条“基于数据分析的个性化信息推送服务技术”很有可能是在此次意见征集后，新收集到的社会意见。
相比起美国政府动辄几个月就要调整一次对华的管制规则来说，中国还是保守了很多。而在回答记者针对《目录》调整的未来计划中，商务部表示将会进一步删减调整《中国禁止出口限制出口技术目录》，这也为应对将来美国政策的变化预留了足够的空间。
3、Tik Tok核心技术源自中国毫无疑义
Tik Tok目前虽然是一家在美国注册的公司，但是其核心技术的中国血统是毫无疑义的。
Tik Tok是张一鸣2017年创立的短视频应用，其海外市场的大获成功，离不开其收购的Musical.ly公司，这家成立于2014年的公司，在2015-2017年间已经在海外短视频市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。可以说，Tik Tok的推出正是参照了Musical.ly的成功经验。
Musical.ly公司同样是两位中国人朱骏和阳陆育创立的，总部在上海。在2015年7月4日，Musical.ly应用登上苹果应用商店第一的位置，到2016年注册用户就突破了7000万，2017年月活用户在5500万。
Musical.ly和Tik Tok的结合为何能够大获成功？有分析认为，Musical.ly抢占了短视频先机，而Tik Tok拥有个性化推送的核心算法，二者互补或是最终成功的主要原因。
在微信公众号“乱翻书”的《再谈Musical.ly收购交易各方心态》一文中提到，2017年下半年，字节跳动和快手在与Musical.ly商谈并购合作的时候，两家都给了算法能力支持的承诺。
从这些Tik Tok的发展历史，再次证明了，如果没有字节跳动的核心推荐算法，合并后的Tik Tok是无法在短短的3年时间，就实现超过20亿的下载量，这一数据已经超过了Facebook、INS等美国老牌社交媒体应用的下载量。
而支持这些关键核心技术的，可以说全部是来自中国公司的创新成果。
4、知识产权与核心算法一跃成为未来交易关键
在之前字节跳动与美国潜在收购方的交易谈判中，收购价格一直是双方争议的焦点，从最初的500亿美金一路降到300亿美金、200亿美金，甚至是100亿美金+股票的形式。
但是调整《目录》出台后，未来交易达成已经不仅仅是价格问题了，能否通过中国政府的涉及国家安全的关键技术审查，或将成为影响整个交易能否成功的决定性因素。
其实这一点在商务部对调整《目录》的答记者问，以及权威专家对《目录》的解读中，都有过明示：根据《中华人民共和国技术进出口管理条例》，技术出口是指从我国境内向境外，通过贸易、投资或者经济技术合作的方式转移技术的行为，包括专利权转让、专利申请权转让、专利实施许可、技术秘密转让、技术服务和其他方式的技术转移。
如果要清楚了解此次列入限制目录的两项技术：“基于数据分析的个性化信息推送服务技术”和“人工智能交互界面”技术，在字节跳动和Tik Tok中处于一个怎样的位置，可能需要对二者的专利先做一番分析。因为在所有知识产权类型中，专利和技术秘密是与所限制技术最接近的IP类型。
(1) 字节跳动和Tik Tok有多少专利？
字节跳动的生态体系相当庞大，触角从资讯、短视频、社区，不断向教育、金融、电商、知识付费等领域扩展，而且海外市场与中国市场区分对待，APP种类之多，眼花缭乱。仅以Tik Tok所在的短视频为例，就有多达如下图所示的APP种类。
这也决定了字节跳动在知识产权管理上更趋向于集中化，从专利申请人的角度来看，基本以“字节跳动”和“ByteDance”的申请人进行的申请。即使Tik Tok是一家独立的公司，但是在专利上面，并没有独立的申请。
从Tik Tok官网对“知识产权”的描述也可以看出，Tik Tok更关注与其业务模式相关的“版权（Copyright）"和"商标（Trademark）"的知识产权侵权处理和保护。
通过Incopat全球专利检索系统，Tik Tok目前名下没有专利，只有字节跳动收购的Musical.ly有3件美国外观专利。
截至8月31日，字节跳动全球已公开的专利有4642项，包括从锤子科技、金山软件等其它企业购买的200余项专利。
(2) 字节跳动哪些专利用于Tik Tok？
这是一个比较难说清的问题。
字节跳动在所有的专利申请中，在专利文件中似乎都在刻意回避出现旗下APP名称，可能是考虑到技术具有通用性，不希望专利文件因为限定太具体而导致未来新应用的出现，缺乏覆盖性。
检索发现，在4642项专利中，出现过Tik Tok字眼的只有一项中国专利CN111581331，而且还是出现在说明书正文中的一个很不起眼的位置。
这在中国政府对Tik Tok交易中对”技术转让“的审查来说，有好有坏。
好的一点：字节跳动有更大的选择性，来决定哪些专利是可以用于Tik Tok的，而且可以根据谈判交易的进行和条款来作灵活调整。
因为如果不是字节跳动自己去选出哪些专利是可以用于Tik Tok的，外界很难去准确定位。就像蚂蚁上市，阿里巴巴将名下的近六成专利转让给蚂蚁一样，这种区分只有企业内部的知识产权管理部门可以做出来。
不好的一点：也是因为Tik Tok名下没有专利，字节跳动所有专利中几乎没有证据表明创新是应用于Tik Tok的，这也容易引起特朗普政府对中国出台调整《目录》政策的攻击，因为从公开的专利等证据材料中难以直接证明字节跳动对Tik Tok提供的技术支撑。字节跳动可能需要通过与Tik Tok间更多的研发记录、算法及Know-how等非专利证明来应对。
目前来看，只有字节跳动2017年收购的Musical.ly的3件美国外观专利可以认为是或与Tik Tok有关联的，这3件外观专利主要涉及图形用户界面GUI，属于限制《目录》中的“人工智能界面交互”技术。
这3件GUI专利是Musical.ly两位创始人朱骏和阳陆育在2015年7月4日Musical.ly应用排到苹果商店下载量第一名之后，当月底以美国公司名义提出的申请。
由于其中有2件属于局部外观专利，这在当时中国的外观专利保护体系中是不属于保护类型，目前还都只保护外观整体，尚未保护局部。所以这3件专利并没有同步在中国申请。
这3件美国专利当时并没有在收购后转到字节跳动的名下，是否符合美国EAR管制条例§ 734.10 “专利”部分给出的例外条款，还要进一步观察。
(3) 限制出口的两项关键技术，字节跳动的专利如何？
对字节跳动所有专利的自动语义聚类分析，可以看到，与限制目录中的两项技术相关的创新点，确实也是字节跳动专利申请较多的地方。
▲Incopat系统3D专利沙盘显示的字节跳动专利创新的活跃区域
5、结语
没有了核心算法支持的Tik Tok，未来将会怎样？
这种假设在中国调整限制技术出口《目录》后，可能会成为一种结局。
中国出台的这项举措，意义不仅仅在于对字节跳动出售Tik Tok事件设立了审批红线，更是对长期以来美国以一国之力频繁制裁中国企业的行为，树立了中国政府的新形象。
随着调整限制技术出口目录，后续一系列的法律法规可能都要联动起来。
目前来看，美国不仅出口管制法严密，而且与出口管制关联的专利审查、备案、许可的规定也更为成熟和完善。
中国专利法第十条虽然与《技术进出口管理条例》实现了对应，但是更细的内容是在《专利审查指南》中呈现的。
所以在境内、境外等跨境的技术转移，与当前中国企业已经走向全球的研发布局相比，如何更好的用法律体系保护好技术来源，真正做到像美国能用法律体系很好的管控源自美国的技术一样，实现源自中国技术的管控，或将成为下一阶段改革的重点。
而字节跳动和Tik Tok，或将成为推动这一趋势的里程碑事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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